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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钰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最终只是沉重地、无声地收了回来。

她看着林清浅剧烈颤抖的肩膀,看着她被泪水彻底浸透的绝望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那个由谎言和精密算计编织的网,已经把这个女孩牢牢地、残忍地困在了中央,而她,正亲眼目睹着猎物最后的挣扎。

陷得真深啊。

深到足以将她彻底摧毁。

傍晚八点。

魔都财大的路灯次第亮起,在渐浓的夜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。

黄钰彗看着身边依旧埋首在膝盖里、肩膀偶尔还抽动一下的林清浅,心中的不安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。

她轻轻碰了碰林清浅冰凉的手臂。

“清浅,天黑了,风也大了,我们先回宿舍吧?你这样会生病的。”

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。

林清浅缓缓抬起头。

路灯的光线照在她脸上,泪痕交错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嘴唇干裂,只有那双红肿的眼睛里,还燃烧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、近乎偏执的期望。

她看着黄钰彗,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乞求。

“再,再打一次。”

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:

“就一次,打视频......”

黄钰彗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和祈求,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她知道这视频一旦接通,很可能就是压垮林清浅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计划中那个意外通知的开端。

林清浅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,好几次才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,按下了视频通话请求。

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
她死死盯着屏幕,每一次呼叫的提示音都像重锤敲在她的神经上。

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一秒一秒地爬行。

就在林清浅几乎要彻底放弃,那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熄灭的瞬间。

屏幕猛地一闪!

视频接通了!

林清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猛地提到了嗓子眼!

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要哭喊出来!

然而,下一秒,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,化作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。

屏幕那端出现的,不是她朝思暮想、带着忧郁艺术家气质的俊朗脸庞。

而是一张陌生的、布满风霜痕迹的中年妇女的脸!

那妇女看上去四十多岁,皮肤黝黑粗糙,眼角的皱纹深刻而疲惫。

她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深色外套,背景似乎是光线昏暗的室内,隐约能看到灰扑扑的墙壁。

最让林清浅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,那妇女的眼睛。

那双眼睛里,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,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、不停地顺着她粗糙的脸颊往下滚落。

她只是看着屏幕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仿佛被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喉咙。

一股灭顶的寒意,瞬间从林清浅的头顶灌入,顺着脊椎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!

她像是被人猛地推入了冰窟,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!

“默,程默呢?”

林清浅的声音变了调,尖锐而颤抖,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:

“阿姨,程默他......他在哪儿?他怎么了?你说话啊!”

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,仿佛要穿过屏幕抓住对方。

屏幕那端的妇女只是摇头,泪水流得更凶了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。她的眼神里,除了悲伤,还有一种让林清浅心胆俱裂的死寂。

“他是不是受伤了?伤到哪里了?严不严重?阿姨你告诉我!他在哪个医院?我、我马上去看他!”

林清浅语无伦次地喊着,眼泪也终于决堤般涌出,和屏幕里妇女的泪水仿佛隔着冰冷的屏幕交汇在一起。

妇女终于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浓重的、林清浅听不懂的乡音,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泪水,沉重无比:“西杭......柳溪乡,向阳村,明天,明天你来......来看看吧......”

说完,她似乎再也承受不住,猛地抬手捂住了脸,压抑的哭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,撕心裂肺。

视频被挂断了。

屏幕瞬间暗了下去,映出林清浅那张毫无血色的、泪流满面的脸。

手机啪嗒一声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,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
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整个人瘫软下去,被旁边的黄钰彗眼疾手快地扶住。

“清浅!清浅你怎么了?她说什么了?”

黄钰彗急切地问,虽然她早已猜到了答案,但林清浅此刻的状态还是让她心惊肉跳。

林清浅没有回答。

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已经黑屏的手机,眼神空洞,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彻底抽离。

巨大的、冰冷的、足以将人溺毙的恐惧和绝望,像黑色的潮水,瞬间将她彻底淹没。

那个地址,那绝望的泪水,那不肯明说的悲伤,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想、不愿想、却无法逃避的可怕方向!

“怎,怎么?”她嘴唇哆嗦着,吐出几个破碎的词,像是梦呓。

脑海里疯狂地闪过默曾经不经意间提起的胸闷不适,闪过他为了创作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疯狂......

难道......难道真的......

“不......不会的......不会的......”

她猛地摇头,像是要甩掉那个可怕的念头,泪水却更加汹涌地滚落。

她想起他温柔的呼唤,想起他带着艺术狂热的赞美,想起他说要一起去看阿尔卑斯的雪,一起在画室里慢慢变老......那些炽热的、充满了未来憧憬的话语,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刀子,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。

这一夜,魔都财大的女生宿舍楼里,林清浅的床铺彻夜亮着灯。

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,像一尊被悲伤凝固的雕像。

窗外偶尔有远处高架桥那车灯的光线扫过,短暂地照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、只剩下无边黑暗的空洞眼眸。

脑海里,反复回放的,是这几个月来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甜蜜点滴,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如同昨日。

他的声音,他的笑容,他指尖仿佛带着魔力的笔触......还有那最后一声压抑的痛哭。

爱得那么深,那么炽热,几乎燃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。

可这爱,难道真的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......戛然而止吗?

巨大的空洞和冰冷,吞噬了她。

一夜未眠,身体和精神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十月二十八日。

天色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,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。

一辆黑色的豪华越野车碾过崎岖不平的乡间土路,卷起漫天黄尘,最终停在了西杭市郊外一个名叫向阳村的偏僻村口。

村子不大,依山而建,房屋多是老旧的砖瓦房,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萧索。

车门打开,林清浅几乎是踉跄着跌了下来。

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米白色风衣,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没有一丝血色,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夜未眠的乌青,整个人摇摇欲坠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
黄钰彗紧随其后,眼疾手快地扶住她,脸上也写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。

车上还下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、身形精悍、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,他们是张杭接到黄钰彗求助电话后,安排过来保护她们的保镖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,沉默而专业。

村口,那个昨天在视频里泪流满面的中年妇女,王婶,已经等在那里。

她穿着一身更加朴素的深蓝色旧棉袄,眼睛红肿得厉害,看到林清浅,她浑浊的眼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,嘴唇哆嗦着,只是朝林清浅招了招手,示意她们跟上,便转身,佝偻着背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子后面的山坡走去。

那背影,沉重得像背负着一座山。

山路陡峭而湿滑,覆盖着厚厚的落叶。

林清浅根本顾不上这些,她几乎是凭着本能,跌跌撞撞地跟在王婶后面,黄钰彗和两个保镖紧随其后。

她的目光死死锁着王婶的背影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,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惧。

她不敢问,不敢想,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,仿佛走向的不是一个答案,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、无法逃脱的刑场。

越往山上走,空气越冷,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间的松树,发出如同低泣般的声音。

路的尽头,是一片背阴的山坡。

几棵稀疏的老松树下,一片新翻的泥土显得格外刺眼。

王婶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。

她抬起枯瘦的手,颤抖地指向那片新土的前方。

林清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......

一座小小的、用粗糙石块简单垒砌的新坟,孤零零地立在那里。

坟前没有墓碑。

只有一块简陋的、临时削成的木牌,斜插在泥土里。

木牌上,用黑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:

程默!

名字下面连照片也没贴。

因为张杭不喜欢。

轰!!!

林清浅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!

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,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扭曲的线条,剧烈地摇晃着!

她身体晃了晃,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、如同被扼断脖颈的鸟雀般的悲鸣,眼前一黑,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!

“清浅!”

黄钰彗惊叫一声,和旁边的保镖一起冲上去扶住了她软倒的身体。

林清浅没有完全晕厥,只是浑身瘫软,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。

她靠在黄钰彗身上,目光死死地、死死地钉在木牌的名字上。

巨大的、无法想象的悲伤如同滔天巨浪,瞬间将她彻底吞没!

她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,汹涌地、无声地奔流而下,瞬间就浸湿了黄钰彗的肩膀。

“怎么会......怎么会......”

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气音,破碎得不成样子:

“前天......前天还好好的......他说......要给我画‘灵’的......”

王婶也在一旁抹着眼泪,声音嘶哑地哭诉着:

“作孽啊......多好的娃儿......那晚......那晚画到后半夜......说是要赶着完成送给他城里媳妇儿的画......突然......突然就捂着心口倒下了......等送到乡卫生所......人......人早就不行了......说是心梗......太快了......连句话都没留下啊......”

她哭得捶胸顿足:

“他就跟我提过,在城里有个可好的女朋友了,说以后要带回来给我看,说要结婚,要生娃娃......说爱得很哪......谁知道......谁知道就这么......这么走了啊......”

每一句话,都像淬了毒的利箭,狠狠扎进林清浅早已破碎的心脏!

作画......

心梗......

没留下一句话......

结婚......

生娃娃......

爱得很......

“啊!!!!”

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!

林清浅像是被巨大的悲痛彻底摧毁了神智,她猛地挣脱黄钰彗的搀扶,扑向那座小小的新坟!

她不顾一切地用双手疯狂地扒拉着冰冷的泥土和石块,指甲瞬间翻裂,鲜血混着泥土,染红了她的指尖和冰冷的石头!

“默!你出来!你出来啊!你骗我的对不对?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?你出来看看我!我来了!我来了啊!!”

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,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:

“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雪的!你说过要一起画到老的!你怎么能......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!你说话啊!你说话啊程默!!!”

两个保镖立刻上前,强行将她从冰冷的坟茔上拉开。

不能再挖了。

再挖下去,可就露馅了。

林清浅拼命挣扎,哭喊,像一头受伤濒死的幼兽,力气大得惊人。

她的头发散乱,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水,手指鲜血淋漓,眼神涣散而疯狂,只有那一声声泣血的呼唤,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间,凄厉得让人心碎。

黄钰彗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,看着林清浅被彻底摧毁的样子,神经一阵翻江倒海。

她强忍着告诉真相的欲望,目光扫过那简陋到极致的坟茔,扫过哭天抢地的王婶,扫过那两个训练有素、仿佛对这一切惨剧视若无睹的保镖......

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。

太完美了,完美得......令人毛骨悚然。

这拙劣的布景,这粗糙的道具,这浮夸的哭诉......在巨大的悲痛面前,或许能骗过心碎的林清浅,却骗不过她这个知晓内情的旁观者。

她甚至能想象到,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,那个什么陈博士,正通过某种方式欣赏着这场由他们亲手导演的、名为心碎的悲剧直播。

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。

在保镖的强行搀扶下,一行人回到了山下程默生前租住的农家小院。

院子很破败,低矮的瓦房,窗户纸都破了洞。
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小小的堂屋兼画室,一片狼藉。

画架倒在地上,调色板上的颜料早已干涸凝固,各种画笔散落一地。

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。

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素描和油画!

每一幅的主角,都是林清浅!

有她坐在图书馆阳光下读书的侧影,有她低头浅笑的温柔,有她长发被风吹起的瞬间......笔触细腻传神,捕捉住了她每一个动人的神态,落款都是龙飞凤舞的程默。

画中的她,美得不食人间烟火,眼神清澈纯净,带着被深爱之人凝视时才有的独特光芒。

墙角一张破旧的书桌上,散落着几张写满字的稿纸。

林清浅挣脱保镖,扑过去抓起一张。

纸上是用钢笔写下的现代诗,字迹潦草却带着一种喷薄的情感:

你是我调色盘上无法调和的蓝,是画布上永不停歇的风。

是阿尔卑斯终年不化的雪。

是我穷尽一生也画不完的......

光与灵。

落款:给浅,在每一个想你的深夜,爱你的默。

“噗......”

林清浅看着这些画,看着这些滚烫的诗句,再也支撑不住,咬破的嘴唇,流淌的血液,在咳嗽的时候,猛地喷出些许鲜血!

殷红的血点溅落在稿纸上,像一朵朵凄厉绽放的红梅。

她眼前彻底一黑,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,最后的意识里,只剩下那些画中自己纯净的笑容,和木牌上那张冰冷的名字。

爱得有多深,此刻的绝望就有多彻骨。

她以为找到了灵魂的归宿,却原来,那只是一座精心为她挖掘的、埋葬所有幻想的心坟。

回程的路上,林清浅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,发起了高烧,浑身滚烫,嘴里不停地呓语着:

“默......别走......别丢下我......”

“画......我们的画......”

黄钰彗抱着她,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阴沉天色,只觉得这豪华的车厢也冰冷得像一座移动的坟墓。

她拿出手机,给张杭发了一条信息,只有冰冷的三个字:

成功了。

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,远在檀宫别墅书房里的张杭,手机屏幕亮起。

他看着那三个字,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,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夜景,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划过。

他的目光投向远方,眼神不喜不悲,有着一抹感叹。

当初,他对这场游戏很有兴趣。

但现在......莫名的烦躁。

他可以泡妞,可以出去浪,可以找小学妹,但这种玩弄情感,让他开始抵触。

可这一场游戏,已经无法终止了。

星悦酒店顶层私人会客厅的冷气开得十足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魔都流光溢彩的夜景,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墙隔绝在外,透不进一丝暖意。

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丝燃烧后特有的、略带辛辣的醇厚香气,以及一种更为凝重的、属于精密算计的冰冷氛围。

张杭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,长腿随意交叠,指间夹着一支香烟,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。

袅袅青烟模糊了他部分轮廓,却遮不住那双深邃眼眸中此刻的专注与......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。

他微微侧着头,听着对面沙发区陈博士团队的汇报。

陈博士,那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心理学家,正对着摊开在茶几上的几份厚厚文件侃侃而谈。

他的声音平稳、清晰,带着学术报告特有的冷静客观。

“基于对林清浅同学过往聊天记录、性格模型以及此次‘创伤事件’后72小时内的情绪波动监测数据。”

陈博士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:

“我们认为,最佳的介入窗口期是‘事件’发生后的第七天至第十天之间。”

他拿起激光笔,点在投影幕布上一条起伏剧烈的情绪曲线图上:

“前三天是剧烈的悲痛期和否认期,任何外界的、尤其是带有明显目的性的接近都会引发强烈的排斥和防御,甚至可能加深其心理创伤,第四天到第六天,进入麻木和回避期,她可能会封闭自我,拒绝任何交流,第七天开始......”

激光笔的红点移动到曲线一个缓慢抬升的节点:

“是‘现实接受期’与‘情感真空期’的交汇点。”

“巨大的悲伤开始沉淀,但内心会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和迷茫。”

“对逝者的强烈思念会转化为对情感联结的潜在渴求,尽管她本人可能并未清晰意识到,这是心理防线最为脆弱,也最需要填补的时候。”

陈博士切换画面,展示出几张精心设计的张杭形象照片,与他平时的形象截然不同,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张扬,眼神挑衅,衣着风格也更显奢华不羁。

“此时,以‘张杭’这位花心纨绔富二代身份出现,反差感达到极致。”

陈博士的语气里没有波澜,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公式:

“初始接触地点,建议选择在她常去、但人流量相对可控的地方,比如图书馆僻静的角落,或者傍晚人少的湖边,态度要直接、甚至略带冒犯的强势,打破她自我封闭的茧房。”

他开始详细阐述话术:

“核心关键词是‘反差’与‘挑衅’,比如:‘啧,听说财大的冰山美人最近哭得挺惨?为一个网上认识的野男人?值得么?’或者:‘装什么清高?现在不也哭得跟个小可怜似的?要不要哥哥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活色生香?’”

“目的是激起她的愤怒、委屈和不甘,愤怒是打破麻木最直接的情绪。”

“当她情绪被调动起来,无论是反驳还是沉默的抗拒,都是建立连接的开始。”

陈博士顿了顿,继续道:

“后续跟进,需要制造‘巧合’的偶遇,在她脆弱时,比如独自发呆、在食堂食不下咽时出现,言语依旧带着纨绔的痞气,但可以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点......极其微弱的、与‘程默’气质截然相反的强势保护欲,比如在她被其他追求者纠缠时,简单粗暴地替她挡开,但嘴上依旧不饶人:‘别挡着我看风景,滚一边儿去。’”

“关键转折点在于......”

陈博士的声音压低了几分,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微妙:

“在她因‘程默’相关的事物,一首歌、一幅画、一个地点而再次情绪崩溃的瞬间,‘张杭’需要恰巧在场,此时,纨绔的面具需要出现一丝极其短暂的‘裂痕’,可能是一个转瞬即逝的、混杂着不耐烦和一丝莫名烦躁的眼神,一句看似嘲讽实则带着点笨拙的‘别哭了,丑死了’,甚至可能是极其粗暴地塞给她一张纸巾然后立刻转身走开,这种‘反差’下的微小异常,会在她极度混乱和脆弱的心境中,埋下一颗疑惑的种子。”

陈博士合上文件夹,做出了最终的预测:

“根据模型推演,林清浅最终的选择,存在两种高度可能的路径。”

“路径一:在强烈的道德感、对‘程默’的忠诚以及对‘张杭’本能的厌恶驱使下,她最终会选择彻底逃离,封闭内心,甚至可能因此转学或休学。”

“这是最‘干净’但也最无趣的结局。”

他微微停顿,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:

“路径二:在巨大的情感真空和心理创伤的驱使下,在‘张杭’那张与‘程默’酷似的脸庞、以及刻意制造的强烈反差和微妙‘裂痕’的反复冲击下,她内心深处潜藏的、对‘程默’未完成情感的强烈执念,可能会发生危险的移情。”

“她最终......可能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,主动或半推半就地,投入‘张杭’的怀抱,这是......概率更高、也是更具‘戏剧性’的结局。”

“但是,在经过纨绔子弟爱抚过后,可能要不了多久,她还是会选择离开。”

汇报结束,会客厅陷入一片沉寂。

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空调冷风的低鸣。

陈博士摘下眼镜,用绒布轻轻擦拭着,似乎想借此平复一下过于投入分析带来的某种情绪。

他沉默了几秒,最终,仿佛不受控制般,低声轻叹了一句,那叹息里带着一种与他专业冷静形象不符的、真实的惋惜:

“唉......林清浅......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。”

这句话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。

一直沉默聆听、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雪茄的张杭,眉头猛地一蹙!

他抬起眼,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陈博士,方才那点沉郁瞬间被一种被冒犯的、冰冷的锐利所取代。

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上位者的威压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:

“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,眼神锐利地盯着陈博士有些错愕的脸。

“这个事实,需要你来重复吗?嗯?”

陈博士身体明显一僵,擦拭眼镜的动作顿住了。

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惶恐,迅速低下头,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歉意:

“对不起,张总!是我多嘴了!请原谅!”

张杭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,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。

缭绕的烟雾暂时模糊了他的表情。

他微微摇了摇头,目光似乎穿透了烟雾,落在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上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。

黄钰彗一直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里,像一尊美丽的雕塑。

她将张杭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......那瞬间的蹙眉和不悦,那锐利眼神下的被触痛,以及此刻烟雾后那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和眉宇间一闪而过的......挣扎?

那绝不是计划即将成功的得意,更像是一种......迟来的、微弱的良心不安?

是了。

黄钰彗心中了然。

她想起了林清浅在程默坟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,想起她指尖扒出的鲜血和泥土,想起她喷出的那口染红诗稿的鲜血,以及高烧昏迷中破碎的呓语。

那不是一个游戏Npc的崩溃,那是一个活生生、有血有肉、投入了全部真挚情感的灵魂,被彻底碾碎的过程。

再精密的心理模型,也无法完全模拟那种摧毁性的绝望。

张杭......他并非全然无感。

‘难道是因为他那段在魔都的时间,太无聊,太空虚了?’

黄钰彗在心里默默想着,替张杭补全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后半句。

那时的他,像一头在钢筋水泥丛林里游荡的猛兽,金钱、地位、女人......一切都唾手可得,反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、需要不断寻找更强刺激的倦怠。

‘是因为,当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安佳玲。’

‘后来,因为郑微微和郑舒晴到了,他很快就收敛了许多,不管是做事还是情感。’

而林清浅,这个干净纯粹又带着清冷距离感的挑战,就成了他排遣空虚、证明自己狩猎能力的绝佳目标。

但现在,当这场精心策划的戏剧终于走到高潮前奏,当那个好女孩被伤害得如此彻底、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时,那点被空虚和游戏心态掩盖的、属于人性底色的东西,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。

黄钰彗静静地看着烟雾后张杭轮廓模糊的侧脸。

她看到了那丝挣扎,那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对情感欺骗本身的不忍。

这丝不忍,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张杭虚伪或软弱,反而......像一道微弱的光,刺破了他长久以来纨绔冷酷的表象,让她窥见了一丝更深邃、也更“人”的东西。

一个纯粹的渣男,是不会因为伤害了一个好女孩的灵魂而产生任何波动的。

正是这份矛盾,这份残忍底色下偶尔泄露的、对真实情感本身的复杂态度,才让他如此......致命地吸引着她。

让她明知是深渊,也忍不住想要靠近,想要探究那深渊之下,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。

张杭掐灭了香烟,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烟灰缸里彻底熄灭。

他转过头,目光扫过依旧低着头、大气不敢出的陈博士,最后落在窗外,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,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:

“事已至此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,仿佛在咀嚼这四个字的重量。

“我要看到结局。”

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,投向财大所在的方向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。

“林清浅确实是个好女孩。”

这句话,他再次重复,语气却比陈博士说出来时沉重了百倍,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。

“但结果怎样......”

他微微眯起眼,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,有掌控欲,有探究欲,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......期待?

“还得看她自己的选择。”

“我会给她更多拒绝的机会。”

“会在她面前,表现出一个更加纨绔的公子哥。”

游戏终局的按钮已经按下,无论那点微弱的后悔是否真实存在,都无法再停下这辆轰鸣向前的列车。

张杭,这个矛盾的猎人,决定亲手揭开最后的谜底,哪怕代价是彻底摧毁一个好女孩残存的幻想,或者......见证另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可能性。

黄钰彗在他最后的话语和眼神里,读懂了这份冷酷的坚持。

她端起面前早已冷掉的茶,轻轻抿了一口,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。

黄钰彗微微起身,走到张杭身后。

此刻的张杭,站在落地窗前。

黄钰彗听到了非常低的呢喃:

“麻了个币的,早知道应该直截了当的去渣了她,这种游戏,应该适合李宰道那种含国变态财阀棒子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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