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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延海的晨霜还未化尽,十万大军的马蹄已碾碎冰壳。陈五的玄鸟旗车行驶在中军偏侧,车辕上的沙虫荧光印记被厚毡遮盖,只余镜囊里的青铜镜偶尔发烫,镜背星芒在布帘缝隙间投下细碎光斑,像谁撒了把未及收起的金箔。

“大人,前军已过黑水河。” 李崇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,甲胄摩擦声中混着胡杨木的焦香 —— 那是昨夜宿营时,高车降卒用柔然狼旗作燃料的余味。陈五摩挲着案上的狼首权杖,杖头绿松石映出他眼底的血丝:三日前班师时,太武帝特意让他与高车部同列,玄鸟旗与白羊旗并肩而行的场景,此刻想来却像悬在脖颈的双刃剑。

车帘突然被冷风掀开角,穆萨裹着灰鼠皮袍挤进来,袖中掉出半片冻硬的苜蓿饼:“暗桩传回消息,平城驿站已出现‘陈将军私通柔然’的传单。” 他的粟特文手环在青铜镜微光下泛着冷光,“更蹊跷的是,传单边角绘着沙虫图腾 —— 分明是高车部的旧纹。”

陈五捏碎饼渣,苜蓿的草香混着冰碴刺着掌心。他想起屠耆昨夜在帐外徘徊,腰间新配的玄鸟纹佩刀挂着高车狼头穗子,两种纹饰在篝火下拧成奇怪的结:“柔然细作混进降军了。” 他忽然按住穆萨要展开密报的手,“念出来。”

“‘镇北将军私扣柔然降卒千余,以胡语密谈三昼夜,车仗中藏有狼首金器十八件。’” 穆萨的声音压得极低,眼尾余光扫过车帘缝隙,“落款是‘六镇监察使’。”

车轴碾过碎石的脆响中,陈五听见自己指节叩击车壁的声音。太武帝班师时特意让他掌管降军整编事务,这分明是把双刃剑 —— 既显信任,也成了政敌的靶子。他摸向靴底的密信,那是老尼在姑臧城塞给的 “星轨预言”,泛黄的绢帛上 “玄鸟折翼” 四字被体温洇得发皱。

“停车。” 陈五掀开毡帘,寒风吹得额间发带猎猎作响。前方太武帝的玄色华盖在沙丘上投下阴影,随行的高车部孩童正追着飘落的玄鸟旗穗跑,银铃般的笑声里混着柔然俘虏的斥骂。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手按在车辕上,指腹擦过未及刮去的狼头刻痕 —— 那是某个高车老兵昨日偷偷刻的,以为这样能 “护着汉人将军”。

李崇慌忙翻身下马:“大人可是染了风寒?” 他的手触到陈五冰凉的手腕,瞳孔骤缩 —— 这双惯握犁把的手,此刻正用指甲掐着掌心穴位,制造病态的青白。穆萨立刻会意,扯开药囊取出薄荷膏抹在车帘上:“定是昨夜巡视辕门时着了凉,军医说这居延的霜气最是伤身。”

中军帐的角号声突然变调,三匹快马从后军疾驰而来,马背上的传信兵胸前绣着 “司隶校尉府” 的獬豸纹。陈五望着他们腰间晃动的鎏金令牌,忽然笑了 —— 来得真快,平城的风,终究还是追上了漠北的雪。

“陈将军,陛下召见。” 传信兵的目光在陈五苍白的脸上停留半刻,“监察使急报,说六镇有牧民目睹您与柔然使者密会。”

车帘重新放下时,陈五已靠在胡杨木枕上,唇角沾着穆萨涂的朱砂 —— 仿似咳出血丝。他摸着青铜镜冰凉的镜面,镜中倒映的传信兵身影被星芒割裂,像即将碎掉的棋局:“告诉陛下,末将旧疾复发,怕是难再骑马。” 他扯下腰间的玄鸟符节,塞进李崇掌心,“即日起,中军事务暂由李昭统领,穆萨协理粮草,铁烈掌巡防。”

李崇的甲胄发出轻响,符节上的玄鸟纹硌得他掌心发疼:“大人,这分明是栽赃!末将愿带玄鸟卫杀回平城 ——”

“糊涂!” 陈五突然提高声音,又立刻转为咳嗽,指节敲了敲车壁上的沙虫图腾,“你忘了屠耆部刚编入六镇?若此时闹大,他们必被说成同党。” 他望向穆萨,“把高车部的户籍造册快马送去平城,附上每个青壮的胡杨木手环编号 —— 让司隶校尉知道,他们的妻儿都在我们的麦田里。”

暮色漫过贺兰山时,陈五的病车被抬进驿站。驿站梁柱上的柔然狼首雕刻已被撬去,新钉的玄鸟木牌还带着松木香气,却盖不住墙角暗火盆里焚烧密信的焦臭味。穆萨蹲在炭盆前,用粟特语咒诅着传单上的沙虫纹:“这些细作聪明过头,竟用高车旧纹嫁祸,却不知巴图部早把沙虫纹改成苜蓿叶边。”

“最毒的刀,往往裹着自己人的血。” 陈五盯着铜镜中跳动的炭火,镜背星芒突然连成直线,指向西南角的马厩。他掀开毛毡,看见铁烈正攥着个柔然俘虏的衣领,对方靴底的苜蓿纹已被刮去,露出底下的狼头烙印 —— 正是三天前混进降军的细作。

“大人,这厮偷藏密信!” 铁烈的陌刀刀尖抵着俘虏咽喉,刀柄上缠着新编的胡汉双色绳,“他说您收了柔然的狼首金器,要在平城献旗时行刺陛下!”

陈五按住铁烈发颤的手腕,指尖划过俘虏耳后未褪的蓝靛 —— 这是柔然 “暗狼卫” 的标记。他忽然用柔然语低笑:“你们可汗以为,用高车纹就能挑唆胡汉?” 俘虏的瞳孔骤缩,陈五已抽出他靴筒里的密信,羊皮上的狼血印泥还带着潮气,“可惜他忘了,真正的高车人,现在知道怎么用麦种换战马。”

密信在炭盆里蜷曲成黑蝶,陈五望着铁烈通红的眼眶,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这少年在沼泽里背着受伤的高车老兵,胡杨汁染绿的衣袖上全是血渍:“把人交给李昭,让他连夜审讯,走漏风声 ——” 他指腹擦过少年手背的刀疤,“就用你教高车人编绳的法子,他们看得懂自己人的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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